not that fun

咫尺 01

*题源 林奕匡《咫尺》



十八岁的男孩还在语言班里挣扎,模特经纪公司的探子就急匆匆签下他,张嘉元看着自己的模特卡觉得不可思议,更开始思考巴黎是个什么地方,自己是怎么从东北到这来变成了半吊子模特。

法国人对自己血统的倔强和孤傲让他回到公寓后锤桌子,锤了之后又要被邻居大声抱怨,语气不善一听就知道充满文明气息,奈何法语就是他们的骄傲。张嘉元觉得自己非常合衬格格不入四个字,就连房子的门框都不曾考虑过他的脑门,睡前揉着头怀疑整座城脑袋最大的人明天就是自己。

冰镇的牛奶和谷物片搅和在一起,敷衍涂抹在法棍面包截面上的黄油像睡肿的眼皮,张嘉元平静地听邻居的早间新闻,警笛声从楼下路过,他好像适应了,又好像还很空荡。

检查隔夜的手机消息,最近的一封邮件是校园网站推送的作业死线,独处的时间里张嘉元没什么戏瘾,苦大仇深地干了碗底的牛奶作罢。再早一点,是经纪公司发来的工作通告,满打满算签了合约不足月,连正经的上岗前培训都没有,他发消息到家庭群里说,这公司还不如老家工厂招暑期工靠谱。法国,法国,身处在此又该念什么“不知庐山真面目”,通常公私分明,习惯性的犯懒,张嘉元怀疑自从飞机落地自己就被瞌睡虫附身,浑沌中度日,戴了眼镜也迷茫。最糊涂的事情是在十一区租公寓,可语言学校在五区,每天都坐着地铁到水平面以上过河,昏昏欲睡时被朝阳或者夕阳突然闪瞎了眼睛,还没有可以抱怨的对象,跟太阳计较太小气了。没有课的周六,整个法国都该休息,可时尚界向来有点毛病,叫他在周末去拍春夏时装的宣传册。他和时尚不沾边。

锁门后要轻一点踩楼梯,休息日闹出动静也许会被投诉。公寓楼下的餐馆只有日本人认真的早起蒸大米准备寿司,阴霾的日子,还在歇业时间的橱窗映出自己的形状,是被长辈批评瘦得离谱、白得不男人的青春期男孩儿,短衫的上身挂着牛津布斜挎包,普通的直筒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眼镜反光,像电影里的反派,揣着城府那种。张嘉元满意这样的自己,显得成熟一点。再积极一点和花店的大娘打个招呼,就是充满微笑的步行路段。张嘉元不怎么买花,他喜欢绿植更多,不期待它开花。罗塞尔夫人很善解人意,不给他推荐新来的花,他都认识,鸢尾、百合和铃兰长期摆在门口给人欣赏,他只钻进店内看蕨类长得好不好。通常它们都被裁下来用作花束里的陪衬,还不如尤加利叶受欢迎,但是张嘉元喜欢这种古老的原始的绿色,不用太精心的看护就能常青。

学生证给他省了不少钱,每天优惠的车费够他在路上买一块包装巧克力曲奇满足味蕾,要在上车前吃完,不能给亚洲人丢脸而努力保证自己的素质水平。地铁上有很多怪人,整天睡觉的流浪汉,讨到一欧后就在列车里躲着不出去,夏天吹冷气,冬天吹暖气,最不怕世界变化的一群人,张嘉元这么看待的。脏不是令人恐惧的地方,伤害别人的疯子才是真正的恐怖。殖民时期被带到欧洲和北美的黑人,他们的后代中不乏温暖的老好人,即使被社会遗弃,也有让张嘉元的目光不敢多停留的人。留学生的交流群里常年讨论治安,泡吧的中国女孩偶尔被抢走奢侈品包包,溢价严重的人造皮和人造珍珠让她懊恼地骂巴黎警察。是黑人,女孩说,“眼神超级恐怖的,黑灯瞎火的就看见那两颗眼珠子,气死我了。”

张嘉元学会悄悄地看,没有信号的地下路段只能发呆,对面的胖叔叔打瞌睡,身后的玻璃窗里有自己的影子,还有身旁这一排陌生人,看书的听歌的,都变成两眼放空的丧尸,不孤单。流浪汉穿犀利哥同款的时尚单品,皮夹克对他们来说永远不过时,还要搭配灰蓝色的围脖,可能原来是个披肩或者毛衣。在心里讥讽时尚是张嘉元最近的新乐趣,有点像快要十岁的那部安妮·海瑟薇电影,《穿普拉达的女王》,公司前台的姐姐就是非要牛头不对马嘴地在腰上系个马蹄扣腰带,水钻闪在桌子底下没人看的地方。

要说自己是什么流派,那应该是追求简洁的人。看见衣架上的东西之后,张嘉元觉得这可能是简洁的,但是这几块布又有点山本耀司和中国武侠的味道。摸了摸下巴上剃得干净得胡茬,麻利地丢掉胡思乱想把衣服换上,走出换衣间。可能有点大,衣襟堪堪阻止了露点事件发生,但他腿实在长,披风一样的后领只成了燕尾服的程度,在臀部被支起一点角度。张嘉元只庆幸,现在还只是拍宣传册,这位设计师好像没有要带这一季作品上秀的计划,就算衣服去了秀场也轮不上他一个新人去。说不定自己和这件衣服并不相称,又会换人,毕竟披风是很有骑士、绅士或者侠客气质的,而他的肩膀太窄。

欧美主导的时尚圈子很少高高兴兴地欢迎亚洲人进入,演变成一种黄色皮肤的自卑。张嘉元和负责人说:“女士,我觉得我有点不适合这衣服。”他耸了耸肩,衣服又滑下来一点。但对方摇头,坚定地说,这就是设计师要的,你应该了解一下马先生。这是个奇怪的姓氏,至少在法国不会有这种姓氏,顿了好一会儿,脸色冷淡的女士说设计师是个中国人。张嘉元无法不开始在心里叽叽歪歪,他的年龄让他还可对这个世界发表大把意见,搞了半天是个中国人,怪不得这个料子仙气飘飘的,这阿姨的语气好像看不起中国人似的。他扁起嘴无声的哼哼,鼻孔喷气,幼稚地发泄不满,扭头说去趟卫生间。

拖着几块布上厕所都麻烦,他单手捞住布料们,嘴里骂骂咧咧传统国骂,扭头就撞见走进来一个亚洲人。也许是日本人,听不懂他的脏话,张嘉元给自己洗脑,心悸到按捺不住回头去看的欲望。那男人戴着粗边的黑色眼睛,复古,穿着简单的水洗色牛仔外套,球鞋,圆领的白色内搭,节制干净。

男人看向他,露出温和的笑容,大概是要化解在男士洗手间相撞的尴尬,可张嘉元落荒而逃,直觉告诉他人家听懂了脏话,是中国人。他站在过道捂脸反省自己的素质低下,念叨:丢人啊,张嘉元。

2020-10-06 热度(39) 评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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