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t that fun

咫尺 02

*题源 林奕匡《咫尺》



逃回准备间,可能是连滚带爬的,他看见没耐心的负责人抱着文件夹穿梭在高个儿的男人之间,核对衣服的细节,没耐心只体现在面对张嘉元的大多数时间里,对于白皮肤的人种她抬起头来微笑问好的法语发音可一点儿不含糊,生怕别人不是法国人要听岔了,清晰程度堪比手机里的电子词典。 

又有人推门进来,脚步很轻,更多的工作人员装作忙碌的样子来揪模特们的衣服,这种情形和上初中的自习课被班主任巡查一样,张嘉元不齿地笑,职场和校园虽然总被说做有差别,可是人类在吃大锅饭时偷懒的毛病可谓是“狗改不了吃屎”这么难堪。此时此刻,更加难堪的事情是张嘉元转头看见了眼熟的人——就是卫生间偶遇的那位,人家大大方方点头微笑,远远地问好,自己却僵硬得像橱窗假人,扯开嘴跟动刀子一般难。 

负责人女士从缝隙里挤过来问:“你跟马先生认识吗?”

张嘉元的脑袋大且宕机,女人的声音唧唧呱呱没完,他抱着自己的头想揉又怕乱了头发给别人添麻烦,叹了口气截住话音:“就见过一次。”

这事儿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他给自己安慰的方式总是出奇的相似。他急着找个地缝钻一钻,只能拖一张凳子在墙根下平复心情,什么“马先生”,称呼得人模狗样的,但是他就是有点帅的,自己身上的遮羞布还是人家的设计。

他低下头握着布料捏了捏,感觉有点热度,可能是这个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多,刘海撇到两边的发型被重力破坏,头发坠下来摩擦着太阳穴和眼角。硬质水把他的头发洗成又硬又干的样子,在商店买的洗头皂粉不拉几、消耗飞快还没什么效果,最离谱的地方在于把他白色的置物架染了一块粉色。

最终是没忍住把头发撩到后面去,张嘉元抬起头颇为潇洒的甩了甩,眼神准确对上了尊敬的马先生,对方正走过来,不急不慌。手机,他想要用手机赶紧给自己补补课,穿的是个什么牌子,设计师又到底是谁,来自祖国哪旮。没有手机,放在储物柜里了,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会忘掉了手机。扁了扁嘴,张嘉元站起身去和迎面而来的大设计师进行基本的社交活动。

“你是中国人。” 肯定的语气,就是听到了国骂,张嘉元眨了眨眼装作无辜地去握他的手,空调房里温暖的手掌很有安全感。

“是留学生,我东北的,普通话还不如法语呢。”在人面前还没那么多信心,张嘉元抽出手挠了挠后脑勺,露出牙齿冲他笑。

“我知道,张嘉元。我叫马哲。” 他的话总是不太多,就算是设计师,更有那种艺术家一样的风范,不太陷入社会的规则和模板,但是眼睛里揣着明白,传递出平和的气息。 

张嘉元的手捏着衣摆,被马哲的视线注意,他讪笑:“就有点儿武侠的感觉,我怪不适应的。” 

猝不及防的,马哲走近他蹲下来,用对待模特假人的方式毫无间隙地拨弄那些看似乱成一团的布料纹理,张嘉元开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清了清嗓子掩盖过去。

马哲闻声仰起头看他,干干净净地映着顶灯的圆形轮廓,白色的高光在眼球上荡漾,像涟漪或者浪花,张嘉元想到傍晚回家在列车上会看到的塞纳河的橘色波光,拍打在三百年前的深灰色石桥墩柱上,做无济于事的洗刷,日复一日。

他把刚被抚平的布料又攥皱了,马哲轻轻剥开他的手指,简单得如同剥开一颗太妃糖,耐心地梳理那些阴影里的痕迹,用上中国古代夫婿给爱人梳发的温柔。

 “好了,去影棚吧。” 马哲撑着膝盖站起来,抒出一口气,笑着拍了拍张嘉元的后背。他才意识到拥挤到变热的房间已经快空了,剩个回头恋恋不舍的法国阿姨在门口望着,还有他们两个黄种人。此时的气氛叫他局促,点点头就侧着身挤过了女人的身子逃跑,头也没回。

捂着心口站定,有猛烈的撞击在胸口,隔着马哲裁剪的轻薄衣衫渗出人体的温度。可能是有点儿热了,张嘉元想撩开衣服下摆又不敢,毕竟人家费劲巴拉收拾半天。老老实实站在后头观摩别人的拍摄,被摄影棚里的灯箱闪得找不着北,他耳朵里全是那些个器材发出的声响和摄影师不断的指挥词句,热闹的跟四十年前搞生产一样,如火如荼,让他早忘了畏首畏尾是什么感觉。

马哲在摄影师旁边坐着高脚凳,单脚支地,裤管下露出一截脚腕,手臂靠后撑着上身。听说男同性恋或者比较风骚的男性才会穿露脚踝的短袜,张嘉元深以为然,走到布景和灯阵里准备被拍摄的时候想起来,自己一年四季仗着年轻穿船袜。紧接着,又被马哲一句话砸昏了头,语言系统打开了任督二脉,摄影师怎么要求便怎么摆弄自己,好像学校里的法语课全没白费功夫,此时都省去了在脑袋里翻译成中文这一步。

仔细想想吧。他在换衣间脱了上衣撑着墙,低头恍惚间是马哲低头在他脚边。这人何必大庭广众说一句普通话,莫名其妙给他臊得无处躲藏,还说什么,“是我选你来的”,娘们唧唧,也没人想知道这个事情。想知道的是别的。

2020-10-10 热度(18) 评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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